理财顾问需要关心政治吗?答案是确定的:是的,需要。这不仅是为了刷下朋友圈,或者,和客户吃饭时有一些谈资——当然,这也是有必要性的。理解政治,是宏观上思考资产配置的基本策略,中观上分析行业和区域市场风险,微观上判断项目风险和投资预期的重要辅助信息与技能。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关于政治的阴谋论思维方式,或者过于渲染政治对投资实践的影响,大多数情况下是极其错误和危险的,也不是一个职业的理财顾问应该有的行为举止。

曾任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主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的历史学家,Joseph Strayer写过这样一段话:“今天,我们视国家的存在为理所当然。虽然我们不满足于它的要求,抱怨它越来越多地侵蚀了私人空间,但也很难想象没有国家存在的生活状态。在现代世界里,最可怕的命运莫过于失去自己的国家。一个没有家庭的人,可以有一个合理而完整的生活,对于没有宗教归属的人也如此。但如果他没有国家,就什么也不是。(《现代国家的起源》,1970年)”大多数人容易懒于深刻思考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事务,比如:国家的运行机制。但其实,今天我们所做的所有投资分析和经济思考,都是在国家这一最重要的政治载体中去实现的。

GDP、通胀、利率、汇率与国际收支平衡,这四个基本的宏观经济主题,都是以国家或类似国家的主权形态作为主要分析单位和对象的。而行业分析、产业分析、区域分析、竞争分析、技术发展分析、市场分析、消费者分析,也大多是以国家为范围开展的顶层思考,并一以贯之。按照地理或者洲际层次的分析,往往只能起到微小的现实指导作用。一个国家按照什么样的方式在运转,如何产生最高领导层,如何建立立法、司法和行政机制去统御国民,如何设计从国到县/市/郡/区的治理结构和官僚体系,如何安排税收和转移支付,如何在中央与地方、联邦与各州之间分配财税资源,如何安排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一类国民与另一类国民之间的福利模式,如何保护自己的安全和利益,如何选择敌人或设计假想的敌人、并与之开展竞争甚或战争,如何不断扩大自己的软硬实力,这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这个国家的政治

不可避免的是,理财顾问,从资产配置服务的一开始,就已经和国家与政治挂上了钩。你选择在一个国家的资本市场进行股票投资,你选择用某一国央行发行的货币进行海外投资,你选择注册成立于某一国的创新公司进行私募股权投资,你选择某一个国家法律体系下的信托结构或者保险合约进行财产的保障和传承安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国家政治制度和最新政策具体且直接的干预对象。

因此,对政治制度和政策毫无敏感和常识的理财顾问,难以胜任今时今日的投资管理职责。哪怕那些号称专心研究数字和图形、潜心于基本面和价值、关心量化和算法的私募或对冲基金合伙人,也很难完全脱身于政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大年纪的巴菲特还积极参与希拉里的竞选拉票活动,而哪怕索罗斯和Renaissance的罗伯特·墨瑟这样的人,也大把大把地把钱捐给美国两党的总统候选人。钱不是白给的。


理解政治,需要掌握基础的知识,建立正规的信息获取方式和分析逻辑。今天,我们看到很多理财顾问在朋友圈刷美国总统大选的新闻。还有一些图文,直接指出对于各种资产应该如何配置。感觉一个美国总统,就是各种大类资产上升或下降的必要充分条件。短期看,如果你是一个华尔街的trader,也许还是有道理的。因为市场的情绪和波动,对于你的仓位和杠杆有直接的瞬时冲击。但如果你是一个中国的理财者,就因为这个事件而开始大量改变自己的资产配置策略和大类资产仓位,就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资产配置的大师、耶鲁大学基金的首席投资官David Swensen有一本经典的讲大类资产配置的“教科书”,Unconventional Success: A Fundamental Approach to Personal Investment,论述了数十年甚至近百年的数据和资产配置思考逻辑,里面没有一段话论述需要根据总统大选或者政府换届就调整仓位。原因到不是因为政治不会影响经济,而是因为政治从中长期看,有一个发生作用的机制和过程,而不是立等可取。

那些制作各种图片,告诉大家应该超配什么、低配什么的人,是不是知道美国还有两个机构叫Senate(http://www.senate.gov/)和House(http://www.house.gov/)。Senate里面,有来自两党的、50个州共计100个Senator(首都哥伦比亚特区是没有参议员的,跟咱北京市委书记不是一个概念);House里面,有同样来自两党的、不得超过435个Congressmen和Congresswomen(首都DC有1名众议员席位),而总统的很多行动,都要推动这将近500个人的群体达成一定程度的共识,才能变成联邦层面的法律或者政策。而这些法律和政策,到各个州又需要和各个州的立法司法行政制度去调和与折衷,才能变成落地的政策和规定,继而作用于市场和经济实体。你以为川普说在墨西哥边境修围墙,就能修吗,然后修围墙的公司基本面就会好吗。这不是他以前在自己公司盖写字楼。修围墙花谁的钱,那几百张嘴同意吗,这都是需要很多轮讨论的问题。如果你真打算投资一个围墙修建公司的股票,关心修围墙行业的基本政策变化,那建议你可以打开电视,等着看PBS的议会讨论转播。这种大事,肯定是全国直播的。而不是凭借川普在大选时的发言表态,就假设成为美国未来几年落地执行的经济和外交政策。

更加深入的理解和分析,需要大家多阅读、多观察、多体验。就能知道,为什么每次总统大选的第一个投票的州是新罕布什尔,为什么今晨人们很在意佛罗里达的选举情势,为什么很多州都还没有投票完成、就已断言投票结果,为什么北京时间上午10:02的时候,CNN写的投票数据是希拉里97比84领先川普,而Fox News写的是川普133比97领先希拉里,但二者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在花边和信息、凑热闹与思考之间,隔着转发1000个朋友圈的距离。

同样的例子说回中国。中国的理财顾问,更需要对中国的政治,建立基础的认知和健康的思维习惯。一些基础的常识需要知道,比如:中国只有一个核心。每年秋天习总牵头的大会是党中央的大会,而每年春节后那个大会是全国人大的会,这两个会有什么区别。中国最核心的决策层,依次是总书记、政治局常委、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和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200个左右,中央候补委员不到200个人,这不到400个党员是真正影响国家大政方针政策的核心集团。国办和中办有什么区别;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和国务院,在领导国家经济工作中的角色有什么区别。从副科到正部,一个中国典型官员的基础晋升路径是什么,如果你的同学35岁是副处,这具体意味着什么。网信办、工信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对我们投资的TMT项目,比如直播平台、手游项目、娱乐公司都会有什么样的政策法规影响。最直接的,一行三会是干嘛的,基金业协会是干嘛的,外管局是干嘛的,金融办又是干嘛的。缺乏对中国政治制度和行政模式的基础理解,我很难想象这家资管或财富管理机构能够在中国本土实现什么长期稳健的投资回报。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理财顾问个人。长期从正规的官方媒体和网站上获取一手政策信息;结交体制内靠谱的朋友,并积极向他们了解学习最新的政策导向,是比较健康的信息和知识获取方式。而不是和北京的出租车司机神侃国家大事。

最后一点,理解政治,切忌阴谋论。一个成熟的理财顾问,首先应该避免让客户的投资暴露在特别直接的政治风险和关联中,更不要涉嫌违法和过度的监管套利。自1995年9月十四届五中全会以来,中国已有十多位中央委员(均是副部级以上干部)在中央全会上被撤销了职务。于此同时,在思考和分析投资时,作为一个理财顾问,也不要用阴谋论,不要假设自己的盈利和损失,是来自于所谓的关系或者政治因素。最简单的政治因素分析方法,可以借鉴PEST分析。主要关注点在于政府相关的监管政策法律、监管机构的效率和行为方式、和具有显著意义的司法判例,比如:政局稳定和清廉、官僚机构的文化和官员行事风格、相关贸易政策、税收政策、知识产权保护、资产保护政策、相关劳动雇佣法规、环境保护法规等。